
婁雅君、賴秉寰 / 採訪報導
桃園地景藝術節,花費數千萬展示的玉兔,在眾生喧嘩後,最後燒毀收場。民間版的地景劫,迷失的小熊坐在農地上,造價只有十萬元。兩個版本訴求不同,但是展出場地,一個是海軍基地,一個是水尾地區,很可能即將消失。
展出場地,搭起了音樂舞台,住在桃園水尾地區的居民蔡梅芬在台上拿起了麥克風:「我雖然微笑跟你們說話,但是心情是沈重的,各位,你們腳下土地,在不久的將來,轉個三百六十度的圈,一眼望不完的地方,在很快的時間,如果吳志揚當選的話,很快的時間會被夷為平地。」
迷失的小熊,不只是大型裝置藝術,更反映了居民的心聲。蔡梅芬繼續說道:「小熊坐在這個地方,抬頭無語問青天,滿臉迷惘,象徵,未來土地被徵收,這些農民何去何從?」
展出場地,是一塊農田,十一月,正值休耕的季節,但是對於習慣勞動的農民來說,永遠都有事做。王德裕阿伯彎下腰割著韭菜,邊做事邊聊著自己每天的生活:「這桶是菜葉子,殘渣拿來泡水,那是我自己的尿,你們吃的就是尿尿喔。」在一旁的蔡梅芬要他趕緊打住:「別再說了,歐吉桑。」
將近八十歲的老農夫,從十幾歲就開始務農,種田種了一甲子,到老遇上了台灣史上最大的土地徵收案。對老農來說,失去土地,等於失去了工作,失去了生活:「一甲半地,我五分地而已,剩下我叔伯兄弟和兄弟的,他們沒做,都給我一個人做。田一直減少,把我們徵收走,徵收一甲地剩四分地還你,也不知道要配到哪,叫我們吃甚麼,農保都沒有了,以後徵收就沒有農保,不是這樣嗎?」

原先不在航空城徵收範圍的水尾地區,居民在去年才發現被納入了大開發的行列。蔡梅芬指著腳下的土地說:「這裡每一吋土地都在耕種,一期耕種,一期休耕,休耕灑花做綠肥。這些農人每天做甚麼,每天散步種菜,聊天睡午覺又來種菜。賣掉之後,電梯大樓,對老人家來說很方便,五年之後全部上雲端,都不見了。」
桃園航空城區段徵收面積高達3,130公頃,其中1,440公頃由交通部辦理徵收,是大家俗稱的蛋黃區,更大的1,690公頃的蛋白區,則是由桃園縣政府負責徵收。水尾地區位在所謂的蛋白區,將來這片農地將會規劃成住宅區。搭著國家重大建設的便車,將農地變成住宅,是否符合公眾利益?這麼多的都市計畫,有這麼多的需求嗎?長期關心土地徵收議題的政大地政學系教授徐世榮指出:「以桃園航空城為例,鄰近的都市計畫區,還沒到飽和程度。甚且不到八成,一般法規鄰近都市計畫到八成,才可以考量是不是在附近地區,再新訂都市計畫。」
從鄰近航空城的幾個都市計畫發展率來看,大園都市計畫只達到53%,蘆竹63%,高鐵特定區更是只14%,唯一超過的是南崁新市鎮的162%。動輒大面積的區段徵收,政策效果卻不彰,不但讓農民失去了土地,甚至失去了生命。

2013年11月9號,呂文忠第一次為反徵收到桃園機場抗爭,他的父親也選擇在同一天輕生。呂文忠回憶一年的反迫遷之路:「經過一年,走得很艱苦,在地居民,我們到處陳情抗議,最終我的聲音被聽到,我們家很幸運,暫時被剔除在航空城範圍,可是在地居民,他們的聲音還沒被聽見。」
呂文忠是知名動畫家,也是迷失小熊的創作者,他談到小熊的設計概念:「熊的生長環境,不斷遭到人類破壞,生活圈越來越小,很直接反映居民心聲。我們居住環境,土地美好,可是政府不斷地想要開發。」
2008年剛從美國學成歸國,父親協助他貸款蓋好了屬於自己的工作室,一個月之後,卻接到要被徵收的消息。
呂文忠的動畫元素,很多都來自己成長的家鄉,蕃茄醬這部獲獎數次的動畫影片,描述農人辛苦工作,呂文忠說,這部影片說的是他父母,也是他的故事:「他們兩個沒有一技之長,所知道只有種田,當我爸爸知道被徵收,那陣子很茫然,不知道怎麼辦。」
人民和土地,迷失在大開發和徵收案件之中,無力對抗的人民,用大型藝術裝置,來表達自己的訴求。在另一個被納入徵收範圍的宏竹村,土地上架起了巨型球塔。
這片農地的主人呂理坤說明這些裝置的訴求:「這兩個大球上面,一個寫著官,我們希望徵收很合理,顧慮到人民居住正義。另一個寫著人民,我們要打碎官商勾結、黑箱作業,我們反強迫拆遷。」
這片農地緊鄰以前的海軍基地,居民一直以為徵收範圍只到基地為止,直到去年航空城都市計畫公開展覽才發覺宏竹村也在其中。公布之後,鄰近的土地交易開始熱絡了起來。
呂理坤種植的面積也因此變小:「最近因為航空城的關係,地主把三分之二的地拿回去,現在能種植的面積變很少,本來有一甲多地。」
桃園地區的農地景觀,最特殊的就是這些到處可見的大小埤塘,也是水利灌溉系統。從石門水庫,經過水路到埤塘,再到農田裡。呂理坤帶著我們到灌溉溝渠:「你看這個水還不錯,是埤塘的水,我們要用水,再那邊攔起來,從洞裡面出來。水過這個田,再過那個田。沒有管路。」
位在特定農業區的宏竹村,以前種植兩期稻作,但是隨著產業政策的發展,終究不敵工業化的腳步。呂理坤回憶:「以前我們種兩期,最後,他們一直說工業用水不夠,埤塘也沒來,石門水庫水不過來,只好休耕。」
早期從南崁到大園蘆竹這一帶,是桃園的米倉。現在的地景,已經從水稻作物,逐漸變更為可興建住宅的都市用地。桃園航空城預計徵收3000多公頃的土地,其中有1487公頃屬於特定農業區,以及1031公頃的一般農地。政大教授徐世榮指出:「特定農業區就是我們要保命的,我們現在糧食自給率只有百分之30上下,在這種情況之下,是否要把這麼好的農地,特定農業區,變成都市土地。」

當農地碰上發展政策,一直以來處於節節敗退的狀況,農地的消失,有沒有底線?
大園海邊的許厝港濕地,距離桃園航空城第三跑道預定地不到兩公里的距離,航空城反迫遷聯盟的王寶萱指出:「附近有許厝港濕地,包括這個地方是廣義許厝港的圳股頭內陸濕地,這個地方很多候鳥,未來第三跑道選在這裡會有,嚴重鳥擊問題。」
跑道若是興建,將來會關閉五所學校,影響上萬居民,沿著道路的四口大埤塘,也面臨被填平的命運。航空城反迫遷聯盟質疑,開發單位以政策環評的名義,規避個案環評:「第三跑道建案跟第三航廈,以同一法源賦予,機場條例有兩個開發案,第三航廈是在原本機場預定地,既有用地上,不需要徵收,第三航廈已經做了環評,開發單位知道要環評,卻規避環評,影響更大。」
第三跑道預定地選址引發許多疑慮,另一向就是,為甚麼放著軍方現有的跑道不用,反而去興建另外一條跑道,整體政策的規劃不明,而且浪費公帑。
王寶萱指著已經遷出的海軍基地和跑道說:「整個海軍撤出基地,12架飛機移到屏東機場,這個跑道曾經花了98億元,現在海軍移到屏東機場,交通還要負責幫忙整建軍方基地的財源。」
在這樣的規劃下,這塊基地被規劃成文創科研產業區,航空城計畫的徵收範圍,又繼續擴大,整個徵收案從2009年的一千多公頃,擴增為三千多公頃。
徐世榮直指:「政府財政惡化,不管中央或是地方沒錢,找財源,又不敢加稅,透過徵收,區段徵收完,很多地,總面積兩成到三成,變成地方政府擁有。」
在田地上攻做的王德裕想問政府:「航空城何必要徵收那麼大,我希望把我們剔除,不要徵收,我們的米向外國進口,田一直減少,叫我們怎麼生活。」
台灣史上最大徵收案,真能帶領航空城起飛,還是讓過多的農地被迫納入土地開發的行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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